三个人的前尘后世

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请容许我们相依为命。绚烂也许一时，平淡走完一世，是我选择你这样的男子。
--题记

一、我叫杨小棉
岁月静好。
从地铁站口穿越马路，向北走到霜晚街的尽头，就能看见谭棉棉的家了。街的两旁种满了合欢树，暮春将至的时候，茂盛的枝头会开出粉红的花簇。
谭棉棉的家在21层。天气晴朗的日子，在阳台上探出身子就能触摸到大片的云朵。
谭棉棉到这个城市六年，工作换了四次，房子却一直没变。谭棉棉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喜欢霜晚街的名字，还是春天的合欢树，抑或是21楼的云朵？
多数时候，谭棉棉是个沉默的女子，行走在城市的丛林中，倔强而又从容。
地铁站口，穿深卡其色风衣的谭棉棉走出来。已经是初冬的天气，空气开始凛冽起来。六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谭棉棉带着千疮百孔的心只身来到这里，一晃六年过去，那些人那些事已经模糊在时光的隧道里，几无痕迹。
谭棉棉想，原来一切终究也是抵不过似水流年的啊！
这样想着，便有些恍惚。所以当杨小棉撞到她的时候，谭棉棉险些摔到。
五六岁的小女孩子，嘴半张着，惊讶的看着谭棉棉。
谭棉棉忍不住笑，宝宝，你妈妈呢？
我没有妈妈。女孩子摇头，眼睛黯淡下来。
谭棉棉的心突的疼了一下。
女孩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枚红丝线穿着的银戒指，举起来给谭棉棉看。
妈妈留给我的。女孩子笑起来，很自豪的样子。
谭棉棉伸出手指，看到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不过是一刹那的工夫，所有的前尘往事汹涌而至。
粉红的脸庞，透明的嘴唇，笑起来睫毛忽闪忽闪，似有蝴蝶飞过，她咬着谭棉棉的耳朵说，棉棉，不要告诉妈妈我把糖都种到地下了啊。
你叫什么名字？谭棉棉抓住女孩子的手，颤抖。
我叫杨小棉，杨越的杨，小麦的小，棉棉的棉。
谭棉棉的心轰然塌陷。六年的岁月排山倒海啊！
女孩子突然挣脱她的手跳起来，啊，爸爸来了，我的冰淇淋......
小棉，不是说不要乱跑的么？男子浑厚的声音响起，如此的熟悉而又陌生。
谭棉棉缓缓转身，看到眉目清晰，棱角分明的男子。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胡子似乎也长了一些，但他确是杨越，谭棉棉爱了六年怨了六年的男子。

二、姐姐，把你的蚂蚱分我一半，好不好？
谭棉棉出生在农历端午节的正午，比子时出生的乔小麦早了整整11个时辰。那一年，院子里的石榴花开了两季，娇艳似火，映的整个院子都红了。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谭棉棉和乔小麦是东西院的邻居。院子中央隔了一堵红砖砌成的简易墙。因两家大人关系好，后来索性拆了。
摆满月席那天，谭棉棉和乔小麦在大人的安排下，依当地风俗拜了干姊妹，于是谭棉棉和乔小麦脖子上就有了两枚红丝线系着的银戒指，一模一样。
从此，谭棉棉和乔小麦便形影不离的长大了。两个人搭伴去采杏花，雨后的清晨到池塘边抓蝌蚪，一起在院子的南墙角满怀希望的种下过很多东西。尽管也有争吵，但两个人谁都离不开谁，所以很快就会雨过天晴。
乔小麦其实很少叫谭棉棉姐姐的，只有在一些特别的时候。比如，两人一起去逮蚂蚱。乔小麦老是东张西望的，一会儿采朵喇叭花，一会儿又扑只蝴蝶，每每到收工的时候，乔小麦总是一无所获。她会拽着谭棉棉的衣襟，姐姐，把你的蚂蚱分我一半，好不好？
这样美好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谭棉棉小学毕业。乔小麦在部队的父亲突然回来，这一次，是要接全家去北京。
谭棉棉和乔小麦抱头哭了好几天。临走，乔小麦忽然从车上跳下来，钻进谭棉棉妈妈的怀里，妈妈，你让我留下吧，我不能没有棉棉，呜呜呜---
谭棉棉就说，小麦，你走了我会天天给你的桃树浇水，捡到了好看的石头还是会给你留着，等长大了我就去找你，你在北京等我啊！
你一定要来找我，我会天天想你的。乔小麦自车窗探出头来，拼命挥手。
看着军用吉普绝尘而去，谭棉棉的泪再也没忍住。
从小，乔小麦就是这样激越的女子，而谭棉棉，是清醒且隐忍的。

三、谭棉棉，你是一个婉约的女子
没有了古灵精怪的乔小麦，谭棉棉觉得生活像一张残缺的拼图，无法完复。
好在乔小麦经常写信来，每封信的末了都说，棉棉，棉棉，你快来吧，我寂寞的快要死掉了。
初二的时候，乔小麦恋爱了。虽然她喜欢的人并不知道她是谁，可她的幸福还是洋洋洒洒的飞扬起来了。乔小麦在信里叫她暗恋的男生“小王子”。她是这样形容他的：小王子是个让人看见了就想起水晶鞋的人。
于是，谭棉棉也就遥远的欢喜着乔小麦的欢喜，忧愁着乔小麦的忧愁。
高二上半期，事情有了变化。先是乔小麦的小王子突然消失在乔小麦的视线里，然后谭棉棉的班里转来一位北京来的男生。他有着棱角分明的面孔，眉目清晰。后来谭棉棉知道了他叫杨越。
因了杨越是北京来的，谭棉棉在心里便觉亲近了一些。课间，有时候也跟他聊聊天，关于北京，关于乔小麦。
时间久了，两个人眼波流转间，便有了秘密。
终于有一天，杨越说，谭棉棉，你是个婉约的女子，我喜欢你。爱情在阳光下徜徉，幸福铺天盖地涌来。谭棉棉的手就这样被杨越攥在了手心。
高考填报志愿时，杨越照着谭棉棉的抄了一份。

四、谭棉棉、杨越、乔小麦
喧闹的站台，谭棉棉看到张扬着一头酒红色发的乔小麦，美丽一如童话里的小女巫。
谭棉棉就喊，乔小麦，乔小麦......
乔小麦跑过来，谭棉棉，你怎么能长的这么好看呢？我都嫉妒死了。
谭棉棉笑着拉过身后的杨越，小麦，这就是杨越。
乔小麦的笑容僵住，不敢相信的样子。
你怎么会是杨越？乔小麦低低的说。
杨越微笑，小麦，我让你失望了，是吗？
不是，只是你跟我以前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乔小麦怔怔的笑，声音异常单薄。
从此，便经常看到谭棉棉，乔小麦和杨越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里穿梭了。乔小麦在左边，杨越在右边，走在中间的谭棉棉抱着大袋的爆米花幸福的一塌糊涂。
子时出生的乔小麦天生就是男孩子眼中的美丽天使，上大学以来，她的追求者可谓是络绎不绝，前仆后继。但乔小麦一直都没有恋爱。只有谭棉棉知道，乔小麦是在等待她中学时就喜欢的人。
阿其也是乔小麦的众多追求者之一，不同的是，阿其是唯一一个坚持了三年仍然没有放弃的人。大四那年的情人节，阿其捧着大束玫瑰在乔小麦的宿舍楼下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乔小麦的承诺。
乔小麦说，阿其，你送够了999朵玫瑰，我就答应做你女朋友。
从那天起，男生阿其便每天抱了11朵玫瑰准时送到乔小麦寝室，风雨无阻。第100天，乔小麦终于感动，做了阿其身边笑靥如花的女友。

五、三个人的爱情
凤凰花开的时候，谭棉棉毕业，离开校园。
每天，谭棉棉和杨越奋力的奔波在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上，梦想到明年年底能付清房子的首期，两个人相亲相爱的搬进去。
已经入冬了，空气有了丝丝入扣的寒冷。谭棉棉加班回来，看到乔小麦蹲在她的租住房门前，脸色苍白，快要瘦到没影儿。
谭棉棉抱住乔小麦的肩膀，叹息。
棉棉，我和阿其分手了，我爱的人不是他，所以不想再害他。
谭棉棉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心跳如风。
乔小麦缓缓跪下来。
我怀孕了，是杨越的。姐姐，求你放了我，也放了杨越。
谭棉棉觉得心像冰块撞在了坚硬的石头上，粉身碎骨的同时还留着遍地的棱角，每一处都尖锐的疼。
谭棉棉在第二天早晨踏上了南下的列车，以无比决绝的姿态离开了这座她热爱的城市，没有说再见，甚至，都没有回头。

六、乔小麦的日记
在乔小麦离世将近五年的冬天，谭棉棉终于看到了她的日记，那是乔小麦最后的心愿。

11月7日 夜雨
在我知道我的生命只剩下一年的时间时，我想要杨越陪我一起走过。我一直都没有告诉棉棉，我从初中时就暗恋的那个人就是杨越。如果我说了，棉棉那个傻瓜会从此离开杨越的。
可是造化弄人啊！因为我的自私，伤害了我最爱的两个人。棉棉眼里的疼痛是我从未见过的，我已经后悔了。明天，我就去找棉棉。告诉她事实的真相是：我欺骗了她，孩子是阿其的，与杨越无关。

7月20号 晴
三天前，孩子出世，我为她取名杨小棉，杨越的杨，小麦的小，棉棉的棉。她长得似乎更像棉棉，安静聪慧的样子。棉棉，你在哪里，若你知晓，也必然会欢喜的，是么？

9月3日 云，风
小棉在一天天长大，而我离死亡亦日近一日。杨越对我一直都很好，也非常疼爱小棉。只是，他眼睛里所流露的感情，只有悲悯，与爱情无关。
我害他心爱的女子远走他乡，他亦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想必他是了解棉棉的心意的，故能如此温柔待我。

10月20日 阴
最近，我常梦见故乡的山水，梦见我和棉棉童年时的容颜，可是回不去了啊！棉棉，若有来生，你还会把你的蚂蚱分我一半吗？

11月8日 冬雨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棉棉就是在去年的这一天离开北京的。棉棉一定是恨我了，不然她不会那样离开。可是棉棉，我想请求你的原谅。小麦快要死了，你回来好不好，棉棉，棉棉？
……
杨越说，棉棉，我一直在找你。这个坚强高大的男人，牵着谭棉棉的手，眼睛里一片盈盈泪光。彼时，他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后记：
阳光晴好的下午，杨小棉和杨越趴在地板上玩拼图，玩着玩着就吵起来。身着家居服的谭棉棉，看着争的面红耳赤的父女俩，心中无限感恩。
原来退却岁月的伤痕，依旧可以是一片锦绣年华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