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的星空
人为什么会憧憬浩淼的星空?有人说是探索的愿望,我说是自由的渴望。
直到20世纪最后的日子,我仍偏执地向朋友们宣称:进入电视便有失去自由的危险,进入收音机则意味着进入星空。一位朋友特别善解人意,考虑到我的性格因素,便作恍然大悟状附和说:“哦!是是是,想起来的确是,收音机真给人星空的感觉!”我心中当即升起一股暖流。这主要倒不是因为我当时还没电视,而是因为触动了内心一个久远的情结。
35年前,即1966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席卷神州大地。几乎与此同时,一场自装收音机的热潮也在全国上下兴起,这场热潮缘于几个决定性的条件:第一,需要及时收听毛主席的声音。第二,全国学生“停课闹革命”,科技智力闲置,需要释放。第三,无线电正在世界范围内普及,其形象大使非收音机莫属。第四,人的内心渴望自由。
那些年月,跟大家一样,我也用自制的收音机收听毛主席的声音,那多半是在中波波段。更多的时候,我满怀渴望旋动旋钮,寻找一些特殊的短波电波。收音机所接收的无线电波由世界各地的广播电台向空中发射,经由地球上空外层的电离层反射回来,在星空澄净没有干扰的夜晚特别无遮无碍。随着旋钮的转动,扬声器里发出“吱儿吱儿”的悦耳音响,宛如星空中动荡闪烁的星海,手指上稍一仔细,一个广播电台的电波就被固定下来,经过放大和转换,从扬声器里播出来,宛如一颗星星属于了自己。当然,音量要调得尽量小,以免被旁人听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那其实是很大的麻烦,当时叫做“收听敌台”。夜深人静,只能用一副耳机。由于戴着耳机听不见其它动静,内心的紧张加剧,但激动也更甚,常常会全身微汗。有时,“吱儿吱儿”的声音满手都是,能固定下来的却并不多;后来知道,那是某种电路感应或干扰所致,但当时仍十分喜悦,总是满怀希望,全神贯注地寻找。
1983年,我儿子出世,由于当时不存在甚么“宝宝乐”一类的屎尿护理用品,每天需要洗涤大量屎尿布和衣物,加之其它家务,占用大量时间。我向孩子他妈郑重申请后,获准买回一台上海无线电二厂的便携式红灯牌七晶体管收音机,耗资48元人民币,就当时大众消费习惯,尤其就当时家庭经济情况而言,属高档商品,大致相当于我现在家中的电脑。那是当时的名牌,选用优秀电路,侧重考虑灵敏度和音响效果,特别采用大型而优质的磁性天线和动圈式扬声器,配用1号大电池4节,音色饱满,圆实嘹亮,有天鹅绒外加金属感的效果,连那稍大的体积也让我感觉是出于尽善尽美的需要。我常常一边埋头育儿事务,一边透过陶醉在BBC或VOA的英文广播中……
由于某些综合的因素,那台收音机在几年后渐渐衰退了,令我十分怅然。从那以后,我手头先后拥有过不下5台优质收音机,但没有一台能安慰我的失落感,包括最近一台索尼收音机。我知道原因主要并不在质量的差别。时代变了,收音机的星空在衰退。现代都市被各式各样的电子干扰所屏蔽,只有电视、FM广播这样直线传播的电波才能自由畅通无阻。传统的中短波尤其短波从电离层折射回来,多半已容样模糊。 另一方面,电视、FM广播、互联网、音像制品以及其它视听形式是那么发达,它们吸引了资金和注意力。收音机的星空在衰退,如今,即便在手头这台索尼收音机上,也收不到几个台,且效果相当差。在朋友们面前捍卫收音机时(其实又没有谁攻击收音机),我自己分明能听出夸夸其谈的偏执,当然也听出了某种久远的哀伤。最后一次夸夸其谈之后,即人类进入21世纪后不到两个月,我终于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那台索尼收音机,已有一年多没用过了。
(本文来自网络分享,不代表本站观点,如涉及版权问题请与我们联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