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石头菜

在一个不经意的闲谈中，我才得知近两年来温泉人的餐桌上又多了一道野生佳肴——石头菜，我很好奇，也很纳闷，更多的又是诧异,你说这石即石，菜即菜，缘何将风马牛不相及之二事物牵强附会地联系到一起，楞是给人一头雾水呢。带着种种疑惑不解，我也萌生了想捡石头菜的冲动。

礼拜天，我随意扒拉了几口早餐,便背着家人兴致勃勃地去捡石头菜，可刚翻过县城南边的一座小山，不曾想西边什么时候集结来几块墨云，低低地盘旋在我的头顶，大有要包围我之意，我这人生性胆儿小，怕那森然大雨浇我一头，便只好打道回府来。又一个礼拜天，我特意约上我的一位忘年交，便再次试探着去捡石头菜。我们凭着想象，像盲人骑瞎马似的，一个劲儿往山上跑，我们先看哪儿石头高哪儿石头突兀就往哪儿奔，结果扑空了；后来我们看哪儿石头多哪儿石头细小就往哪儿奔，其结果还是扑空了；再后来我们转换了一下思路，看哪儿有水哪儿有沟哪儿有草就往哪儿奔，我们放慢了脚步，躬着腰，瞪大眼，就跟《地雷战》里的日本鬼子进村探地雷一样小心翼翼往前搜索，其结果还是未见着石头菜的影子。正在我们懊丧不已时，我的忘年交突然指着赛马场方向的几个人影说，快看，那儿有人好像是捡石头菜的。我俩忙跑下山去一看，哇塞，一点都没错，她们正是捡石头菜的。

石头菜，顾名思义，就应该和石头一模一样，甚至是由石头演化而来，是一种可以烧着吃煮着吃炒着吃蒸着吃的石头而已，可到了实地一看才明白，我的判断欺骗了我，这面前的石头菜啊，原本就和石头连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它其实就是一粒粒的野生植物而已。那温泉人为什么不叫它别的名字而要叫它石头菜呢，我估计是因为温泉人经常面山而居以石为伴而形成的一种挥之不去的石头情结吧；石头菜，我还猜测是漫山遍野随处皆是，到地方就可以三下五除二捡一大把一大筐的，可到了实地一看才明白，我的直觉是大错特错了，这眼前的石头菜啊原来它状如桑葚，色似沙土，更形象更准确一点来胪陈，它就是一种袖珍花菜，是把我们家种的花菜被缩小了数十倍数百倍甚至是数千数万倍再撒到野地里而已；推理一下吧，这石头菜，它应该是有根有茎有叶有花靠土壤靠水分靠阳光从地上长出来，再供人们食用，可眼前的石头菜，它似乎完全出乎常理，它就这么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地一粒粒被散撒零铺在枯草下面的戈壁地上，随着风吹草动而四处游走，走在哪儿就在哪儿安居，走在哪儿就在哪儿生长，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啊。

我小时候经常捡地皮，地皮的生长原理就很独特，它可能是一种菌，雨后地上有了湿气，再经阳光那么一曝，这菌就慢慢生成了地皮，我推测这石头菜的成形原理，大概也就和那地皮的生长原理差不离吧。不过也有人说地皮是羊粪变出来的，我半信半疑，假如有人说这石头菜也是羊粪变出来的，那我完全相信，因为这石头菜的形状比地皮更酷似羊粪。这么小而又如此不起眼的东西，让一个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捡过的人，在没有任何向导的情况下，要想一出门就捡到它谈何容易。捡石头菜的最佳时间应该是太阳刚冒花子后，这时的石头菜微带一点潮气，自然膨松变大，捡到手里捏一捏，软绵绵的有点弹性，就像是工厂里刚被加工出来的一粒粒的橡胶制品。有的沙窝窝或石头缝缝儿里，被风雨吹聚成一窝窝一堆堆的，一敛就是一小把儿，捧到手里让人感觉十分欣喜。至于它的营养价值和药用功效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我的忘年交顺便询问了一句身边捡石头菜的一位大嫂，大嫂说她是一位刚退休的医生，它亲自查过有关资料，这资料说这石头菜的学名好像叫“石霜”，又好像叫“石兰花”，反正是世所稀罕，它有止血和治痔疮之作用。大嫂的话刚说完，那边又来了几位看样子像外地专程来捡石头菜的人，他们边捡边向我们询问这石头菜到底有什么营养价值，我的忘年交便抢先滔滔不绝地向他们作起了介绍：这石头菜嘛，有美容护肤，排毒养颜，活血化瘀，解除肿痛，除湿利尿，消食通便，滋阴壮阳，清热祛火，固本防癌，安神补脑，延年益寿等等等等好多好多作用。这让捡石头菜的外地人听着听着连连称道，说，看来这玩意儿还真是个神奇东西啊，怪不得温泉人会想起来要吃这个。

捡石头菜这活儿看起来很轻松自如，可捡不了一会儿时辰，我就有些腰酸背痛浑身不适了。我把随身携带的一个塑料袋子往地下一铺，干脆趴在地上放慢速度捡，可没捡多久，我还是精疲神倦体力不支了。我停下手直起腰来，趁着小憩之隙，随意向远处一望，只见温泉的秋色渐染渐浓，惠风和畅，日晏气清，油葵花开，遍地流彩。就在这天高地迥舍妄归真的戈壁旷野，身边这些捡石头菜的人，又像镶嵌在秋色里的一道撩人的风景，他们三三两两，或卧或蹲，或动或静，拉着家常，欢笑成韵，自由自在，轻轻松松，如诗如画，似梦非梦，其淡若无，亦幻亦真。这便使我不由地想起了《诗经》中所描写的我国古代劳动妇女采芣苢的诗句来：“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我默默而又颠三倒四地背诵着那些古老的诗句，我仿佛也置身于我国古代劳动妇女在风和日丽的田野中左一把右一把采芣苢的情趣盎然中去了。古人采野菜的情景，俯仰之间已为陈迹，我们今天只能通过古诗句才可以体验得到他们当时采野菜的情趣来，而今我们捡石头菜的画面，你说后人能不能探访得到呢。

中午时分，我们都想急于品尝这石头菜的美味儿，便提前回了家，我们顾不得口干舌燥一身疲惫，赶紧用温水泡了一大碗，洗尽沙土，和着鸡蛋炒了一大盘儿，啊，口感别致极了。听人家说，这石头菜和羊肉炒就是羊肉味儿，和鸡肉炒便是鸡肉味儿，和大肉炒便是大肉味儿，而今我是别出心裁和着鸡蛋炒，没有想到这味儿太爽口太鲜美了。刚开始填到嘴里的时，感觉是软软的，柔柔的，就像吃了一口木耳，不对，木耳没有它那么嫩滑细腻；又像吃了一口地皮，也不对，地皮没有它那么滋味醇厚；更准确点形容，就像吃了一口《圣经》中所记载的当年走旷野时耶和华赐予以色列民的“吗哪”，开始嚼也嚼不烂嚼也嚼不烂，待你嚼烂的时候，那味儿就全然释放出来了。这时你就会觉得越嚼越香、越香越想嚼，尤其是当你品尝到它的余味儿时，你定然会觉得今天能够吃上如此奢侈的珍馐，也不枉作回温泉人，甚或有一种生命意义上的快意感和满足感呵。

我边吃边在慨叹，这温泉人可真是会吃啊，前几年吃椒蒿，人们开着车从博乐从乌鲁木齐大老远的地方专程赶到温泉来翻山越岭去采撷，开始有些人还吃不惯那种蒿草味儿，后来跟着别人吃惯了又吃不够那种蒿草味儿，真是的。有人还将这椒蒿作为上乘特产馈赠给了远在天涯海角的亲朋好友。又有些有经济头脑的人，他们敏感地看到了眼前的商机，便率先在温泉县城开起了椒蒿加工公司，产品销售到了域内域外四面八方。提起我表弟来更有意思，他从山上挖了一些椒蒿根，在自家菜园里栽了巴掌大一小片绿油油的椒蒿，平时谁都不准吃，只有在自己干活儿干累了的时候，回家来掐那么一小撮儿，让妻子给他一个人炒那么一小口儿，他独自一人边饮小酒边享用。椒蒿风吃过去之后，温泉人又开始吃羊肚菇，这温泉的羊肚菇啊，是又嫩又鲜，爆炒时无需加别的什么佐料，只放少许咸盐，轻轻翻炒几下，就可出锅入口，那种鲜美味儿啊，比肉不知道香了多少倍。这种羊肚菇等晾干了再拿到乌鲁木齐市去，一公斤少说也值个两三千元吧，有多少人家要多少，不带讨价还价的，就这样，这种羊肚菇在乌鲁木齐是一般人吃不上的，全部用来招待贵客了。羊肚菇风过去了，如今又该是石头菜粉墨登场了，这石头菜呵，假如再过若干年，它的流行告一段落之后，那温泉人又会想起来吃什么呢，我断定到那时自有温泉人新的发现的，因为温泉被誉为神山圣水西域泉都，这里的奇珍异品就是多，绵绵不断层出不穷，无疑是天下独绝的一块儿风水宝地。

神哉温泉，圣哉温泉；这方热土，珍阜无限。我边品尝着石头菜，边在赞叹着我可爱而又神奇的家乡--温泉。

作者：浩文